“清朗书院如果知道我们做的事，大概会把我们砍死吧。”骆新元有些缩瑟地道

此话一出，槐花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，好半会儿，陆旦一挥手，满不在乎地道“管他呢！有能耐让清朗书院的人来找我！”

王列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，语气平淡“虞襄王病重若是实话，我们会轻松许多。”

佘玉郎眉头紧皱，一时间跟不上王列的思路，陆旦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“确实，咱们只要负责造谣就行，之后拍拍屁股走人，任他满城风雨都与我无关。”

佘玉郎忽然想起这次刺杀的先决条件，提问道“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去造谣么？不然虞襄王死了有什么用？”

他指的是造谣虞襄王是天虎君储君这件事。

陆旦摇了摇头，解释道“如果咱们不知道虞襄王病重这件事那倒无所谓，可你看看这群花盛放之地有半点异样么？”

佘玉郎频频点头，布伦姆确实太过平静，甚至可以说是歌舞升平，这不应该是虞襄王不久人世的样子。

无非只有两种可能，一是虞襄王真的病重，只是王府口风严，没走漏风声；二是这是盯上自己等人故意放出来的消息，目的就是试探自己等人，一旦有任何异动，那自己就得想想该怎么跑了。

“所以，咱们不能贸然莽上去，会死人的。”陆旦接着把话说完，端起小瓷杯滋溜一口“现在的问题是，谁能去证实这件事？”

交谊厅里又陷入沉默，白画琴抓着面包小口小口的啃，仿佛置身事外；骆新元胡乱把玩自己的手指，显得手足无措；佘玉郎沉吟一二，正准备咬牙扛下这个艰巨的任务，王列却先一步开口：

“我去。”王列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，语气平淡“既然那女子是虞襄王府的人，从她那里肯定能知道更多消息。”

“啧啧啧！真是不入虎穴，焉得虎子啊！”陆旦咋舌道

“为什么一句平常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，总令人觉着噁心？”白画琴一脸嫌弃

“那说明妳心脏，看什么都脏。”陆旦得意的把白画琴气的直磨牙

“好嘞！那咱们接下来干嘛？肯定得出去逛逛，不然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！”陆旦很快又恢复轻浮，一脸期待的看着众人

王列冷笑一声，站起身朝陆旦伸出手。

“你干嘛？”陆旦一脸警惕

“给钱！五十两！”王列皮笑肉不笑

“要脸不要啊你？嫖姑娘还跟我讨钱！”陆旦恶狠狠地道，但脚下不断后退曝露了他的心虚

“十杯酒五十两，还大半进了你肚子，你敢不给钱，我现在就捏碎一个玉简，让永合郡主过来！”王列气笑了，直接威胁

陆旦嘟嘟囔囔的在自己衣服里摸了半天，摸出五张皱巴巴的银票。

尾火虎国的银票，上面还散发淡淡诱人的女子体香。

“怪不得藏这么严实，原来是人家养着你！”王列毫不留情的戳穿陆旦

陆旦涨红了脸，急吼吼地抢话道“读书人的事，能算养吗？那叫风月！风月！”

众人脸上一副’你说的对‘的神情，没有回应。

王列收拾一下，最终把剑留在房里，起身离开，走出门前留下句吩咐：

“都散出去逛逛，不要打听任何事情。”

几人心领神会，知道这是有意避嫌，免得落人怀疑，纷纷整理一下身上的东西，接连走出旅店。

王列沿着街走，一路上四处停留商家，就好像真的是第一次来游学的学子，觉着什么都新奇。

每当走出商家或绕过转角时，王列总能感觉到暗中有人窥视，尽管没看见，可王列知道那人一定是自称蔷薇的红裙女子。

王列在一间卖画的店家停下，心里开始琢磨蔷薇的身份：

来自虞襄王府，而且能接触到虞襄王，在王府上的地位肯定不低，所以是仕女？舞姬？

不！如果只是仕女、舞姬这种身份，尽管虞襄王再怎么宠爱，也不可能够对虞襄王手下产业的人颐指气使，那间青楼的鸨婆在向自己介绍她时态度非常恭敬，甚至带上了点敬畏。

王列又想到这两日的跟踪和窥视，心里又浮现一个猜想：近卫。

如果是负责保护虞襄王的近卫，那知悉虞襄王近况如何、能让鸨婆态度恭敬就能说得通了。

可这样一来又有问题，近卫把虞襄王病重不久人世的消息告诉自己干什么？如果这是可以随意告诉别人的，那为什么布伦姆里没有半点异样？

王列忽然想到自己忽视了两个问题，蔷薇的身份暂且不论，至少她与虞襄王关系密切，那告诉陆旦这个消息的少妇又是谁？佘玉郎又是从谁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？

如果虞襄王病重的消息是真的，那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？又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？

王列眉头紧皱，忽然发现事情越理越乱，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，如果自己等人打探到的消息是鱼饵，那是在针对自己等人还是只是在广撒网？

“先生需要什么么？”一声突如奇来的询问打断王列的思绪

王列转头看过去，只见一个有些嶙峋的中年男子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，男子脸色苍白似乎久病积郁。

“抱歉，你说什么？”王列没能听懂尾火虎国的官话，有些歉意地道

“我看先生在这里驻足许久，是否有需要什么东西？”男子笑着换了心月狐国的官话再次问道

王列略一思索，开口问道“老板这里可有画笔和画纸？”

“先生也喜欢作画？”男子一边翻找，一边问道“都说心月狐国乃天国之辅，礼兴乐盛，一纸水墨便能纳天地江海，倒是没想到先生会对这种华而不实的油彩有兴趣。”

“作画如文，并无高低之分，水墨重意，以形写神，既是刻画山川，也是直抒胸臆；贵国的油彩亦有雅处，落笔挥毫之间，容世间诸相之色，现人生百态之情，同是妙也。”王列认真的回应

男子闻言脸上露出笑容，咳了两声“先生倒是公正，不像清朗书院的学生。”

王列心里一紧，嘴上却是道“书院授百家之长，本就应视诸道平等，同为作画，各有千秋，何须轻此薄彼？”

男子朗声大笑，又忍不住咳了几声，平复了一下呼吸，才对王列道“能听闻先生此言，某不胜荣幸，今日某做主，先生可在此任取一物，不收钱。”

王列要了支画笔和一张纸，便告别了画店老板，待王列离开，门帘掀起，打扮妖娆的少妇款款走出，来到病弱男子身旁。

“天狼长公主倒是相了个好驸马。”病弱男子轻笑着开口

“是吧！”少妇撩了一下垂落额前的发丝，声媚入骨“方才在黑色玫瑰，要不是另一人进来的早，我以后冲着天狼长公主喊姐姐，那多有趣啊？”

店前又走过一道身影，少妇连连喊道“乖侄女！”

女子已换回红裙，对少妇的呼喊置若罔闻，少妇佯怒“瞧瞧！把我这乖侄女都迷的五迷三倒的，眼里都没咱叔婶俩了！”

红裙女子头上的虎耳抖了个激灵，脚步更快，显然不悦。

“别打趣黛儿了，她面皮薄，以后我走了，妳还得靠她帮衬。”男子三言两语间把话题变得沉重

“哼！老娘勾勾手指，自有大把的男人，用不着她一个刚满二十的小姑娘！”少妇皱着鼻子，话语倔强，眼里却闪过一丝黯然

“我走后就别贪恋这虞襄王妃的位置了，我那四哥虽然不介意，对我也宽容，可那些叔伯就不一样了。”男子又咳了两声，转身走向里间准备休息

少妇站在店前抱着双臂，两眼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出神。

“哼！当年可是你四哥求着我嫁给你当药引子，你倒好……”

声若蚊呐，似有若无。

————

出了画店，王列目标明确，朝着城北走，周遭的街景也慢慢在变化：白砖石铺就的街道颜色渐深，最后是红色的砖石累累成片，两旁的店家也慢慢变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墙。

又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，长墙变作雕栏铁篱，一股浓郁热烈的花香扑面而来。

透过铁篱望去，是一片红色的花海。

玫瑰花海。

铁篱的尽头处是一道气势磅礴的牌楼，张扬的飞簷下虞襄王府四个字依稀可见。

饶是王列走过长安、进过皇宫也没见过守卫如此松散的王府，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大院就这样大剌剌的摊在阳光下，似乎并不害怕有人心怀不轨。

王列走到街对面寻了阴凉处，向附近的老大爷借张椅子，拿出刚买的画笔和纸，又从腰侧的小袋子里摸出一小盒胭脂盒，打开来蘸墨水，开始作画。

夕阳逐渐西沉，将王列作画的身影拉长，附近闲聊的老大爷不知何时离开，也没来向王列讨回椅子，除了偶尔呼呼的风声，四周静的落针可闻。

哒哒———

鞋跟点地的声音由远而近，打破这一片静默，红裙女子在周围昏黄的灯下缓缓走近。

“蔷薇姑娘。”王列停下画笔，率先打了招呼

“林公子。”红裙女子俏声回应，顺道改了对王列的称呼

“林某一直听闻虞襄王府有一片花海，便想着来此一游，路上顺道买了画纸。”王列扬了扬手中的画，递向红裙女子“再见即是有缘，林某没什么东西好回礼，这张拙作还请蔷薇姑娘不要嫌弃。”

红裙女子接过画纸，浓淡交错的墨色下，勾勒出一片花海，花海尽头是一颗虎首。

斑斓猛虎，细嗅蔷薇。

王列起身离开，红裙女子开口叫住了他“林公子明日可有空？蔷薇想随林公子走走。”

虽是心悦的邀请，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。

王列回过头，笑着答应，目送红裙女子推开虞襄王府的大门。

两人别过，没有道破。